
清除經濟中的堰塞湖
時間:08-06-24 來源:世紀海翔
清除經濟中的堰塞湖
作者:許小年 中歐國際工商學院經濟學與金融學教授
堰塞湖要有泄洪渠,高壓鍋要有出氣閥。市場經濟中的均衡是相對的和暫時的,失衡則是常態。失衡所產生的壓力要有釋放的渠道,否則失衡的不斷積累就可能釀成大禍,價格機制正是這樣一個天然的壓力釋放器、供需協調器和經濟穩定器。以價格管制應對國內和國際經濟的變化,無異于加固堰塞湖壩,按住出氣閥,假裝一切正常,實則埋下日后決堤和炸鍋的禍根
唐家山堰塞湖的排險牽動著億萬人心。在政府有效的組織和指揮下,解放軍官兵夜以繼日地奮戰,爆破開挖導流槽,轟炸堵塞水流的巨石和漂浮物,終于使泄洪流量超過入湖流量,堰塞湖面水位下降,下游城市和民眾免于一場后果難以想象的水災。
唐家山排險的勝利,首先應歸功于大力疏導的正確方針。如果不是疏導當頭,而像傳說中大禹的父親鯀一樣,加高加固堤壩,一味防堵,勢必造成湖內水位的不斷上升,潰堤的滅頂之災就只是時間問題。
在市場經濟中,制定經濟政策的指導思想也應該以疏導為上。
近期原油價格暴漲,但因下游的成品油價處于政府管制之下,煉油企業無法將原油成本的增加傳導出去,出現了數以百億人民幣計的虧損,虧損額隨著原油價格的上升而越來越大,形勢如同一個巨大的堰塞湖。
面對虧損,企業理所當然地要減產,這不僅是對股東也是對社會負責的表現,誠如弗里德曼所言,企業最大的社會責任就是為股東賺錢。看到煉油廠的巨額虧損和沉重的財政補貼負擔,人們當然要懷疑價格管制政策的可持續性,相應提高對解除管制的預期,也就是對未來成品油價上升的預期。在價格看漲的預期支配下,煉油廠、零售商和消費者理所當然地要搶購和囤積,令原本就存在的供需失衡進一步惡化。這也是為什么近幾個月以來,油荒狼煙四起。在筆者所在的北京地區,卡車排起長龍,等候購買柴油;加油站紛紛“檢修”、“裝修”,預示著汽油供應短缺的即將來臨。
今日成品油困境的起因看上去在外部,就像唐家山周邊的溪流雨水對湖堤一樣,國際原油價格上漲給煉油企業帶來了日益增加的經營壓力。然而堰塞湖堤的形成卻是成品油價的行政管制,這才是不折不扣的內因。
在多變的環境中,自己不調整政策,而將家里的問題歸咎于鄰居,此法雖簡便易行,卻對家里的事情沒有任何幫助。我們可以指責國際投機商興風作浪,借機炒作原油;也可以抱怨石油輸出國蓄意限產,坐收漁利;或者怪罪美聯儲濫發貨幣,聽任過剩的流動性推高油價。國際原油價格的確和這些因素都有關系,但問題在于,我們既無法監管國際原油交易,也不可能決定他國的石油產量,至于美聯儲的貨幣政策,更在我們的影響范圍之外。道義譴責或許可以作為現行政策的辯護詞,卻無法使原油便宜一分錢,也改變不了國內經濟的風險隨油價節節升高的現實。
實際上,就連國際油價的飆升也和國內因素有關。看漲油價的國際機構無不援引“金磚四國”(中國、印度、俄國、巴西)的高速經濟增長,說明供給跟不上需求的步伐,油價的上漲乃必然結果。“金磚四國”中,對原油的需求又以我國為首,俄國和巴西自己擁有豐富的自然資源,印度經濟以低耗能的服務業見長,而我國經濟的增長一直靠高耗能的制造業帶動,原油年平均消耗量為印度的3倍。1996年我國原油基本還能自給,1997年開始進口,十年間,進口量年平均增長20%以上,2007年達1.5億噸,占當年全國消費量的一半。石油的勘探與開采需要較長的時間,即便世界上的產油國全力配合,也很難滿足如此高速增長的需求。
如果這個邏輯成立,結論就非常清晰:在其他條件特別是美聯儲的貨幣政策不變的情況下,只要中國經濟保持高增長,國際油價就會在高位徘徊。中國需求是否真的推高了油價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國際市場的參與者是否認同這個結論,只要他們相信油價和中國需求的聯系,就會看著中國經濟做多原油,油價當然也就居高不下。這個結論的政策含義也非常清晰,對于高油價引起的國內通脹,扛是扛不過去的,硬扛而不疏導,除了憋高堰塞湖的水位,不會有任何其他的作用。
堰塞湖高水位的危險是冒頂潰堤。當原油每桶60美元時,內外價格不接軌,到100美元時仍無動作,油價現已沖上130美元,國際投資銀行預測2008年的價格為150美元,2009年將到令人咋舌的200美元!難道我們一定要等到冒頂時才改變政策嗎?須知國內外價差越大,解除價格管制的震蕩越大,接軌的成本就越高,其道理和堰塞湖災害的防治完全一樣。如果迫于形勢,最終不得不大幅提升成品油價,企業來不及調整,成本陡升,經營發生困難,而家庭開支的顯著增加則有可能引起社會問題。
固守湖堤的政策帶來另一個也是更為嚴重的后果,切斷了上下游價格的傳導,制造了能源廉價的假象,削弱了中國經濟增長的可持續性,傷害了國家的能源安全。長期人為壓低能源價格,高耗能項目因此而大量上馬,企業缺乏開發和應用節能技術的經濟動力,經濟的總體能源利用效率長期低下。
據經合組織估計,按照購買力平價計算的單位GDP能源消耗,我國是日本的8倍,美國的4倍,印度的1.5倍。2007年我國的購買力平價人均GDP為5300美元,日本為35000美元,美國為45000美元。如果不能提高能源使用效率,要想使我國國民的生活水平接近今天的美國,所需要的能源就是今天美國消耗總量的30多倍!我們到哪里去找這么多的原油、天然氣和煤炭?國際能源價格將會漲到什么地步?那時又如何保證國家的能源安全?
為了實現經濟的可持續增長和維護國家的能源安全,我們必須提高全社會的能源稀缺意識,必須盡一切可能降低能耗,而節能的最有效方法就是提高能源價格。解除成品油價格管制當然會使短期的通脹數字更難看,這就需要繼續緊縮銀根,降低經濟增長速度。在高油價的威脅下,周邊的亞洲國家如印度、印尼、馬來西亞、菲律賓紛紛提高成品油價格,減少財政補貼,同時運用加息等貨幣政策工具,抵消由此而來的通脹壓力。我們為什么不能考慮同樣的政策呢?
除了成品油外,我國經濟中還存在著不少其他的淤堵。煤炭價格的大幅上漲和電價的管制形成了日漸擴大的另一“懸湖”;糧價帶動飼料價格上漲,牛奶價格的管制產生了同樣的問題;而最為壯觀的堰塞湖莫過于外匯儲備。多年的貿易順差使外匯洪水般地流入,但匯率管制的堤壩截斷了宣泄的通道,于是外匯儲備與貨幣供應齊飛,而貨幣供應的增加最終導致了通貨膨脹。
堰塞湖要有泄洪渠,高壓鍋要有出氣閥。市場經濟中的均衡是相對的和暫時的,失衡則是常態。失衡所產生的壓力要有釋放的渠道,否則失衡的不斷積累就可能釀成大禍,價格機制正是這樣一個天然的壓力釋放器、供需協調器和經濟穩定器。以價格管制應對國內和國際經濟的變化,無異于加固堰塞湖壩,按住出氣閥,假裝一切正常,實則埋下日后決堤和炸鍋的禍根。
我們什么時候能拋棄鯀的僵化,多一些禹的智慧呢?
摘自—經濟觀察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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