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重資產的窮途末路
時間:15-01-21 來源:大公館
重資產的窮途末路
埃森哲卓越績效研究院首席經濟學家Mark Purdy曾在《哈佛商業評論》上發表“China’s Economy, in Six Charts(六張圖透視中國經濟)”一文。他指出,在過去三十年里,資本投入是中國經濟的主要增長源,遠遠高過勞動力和生產效率。在過去十年中,年平均增長率10.5%中的6.9個百分點是資本積累帶來的,約占三分之二;1990年到2002年,年平均增長率10.1%中的5.7個百分點是資本積累帶來的,約占一半還多點兒;1979年到1989年,年平均增長率9.7%中的7.2個百分點是資本積累帶來的,約占四分之三。文章還強調,隨著國內人工成本的上升、經濟增長的放緩,資本投入推動的經濟增長是不可持續的,中國經濟未來的增長將主要來自生產效率的提高,即技術和管理創新。
重資產驅動增長的模式之不可持續,反映于中國經濟的宏觀面,病起于中國企業的微觀面。一味迷信資產驅動,結果是業務在增長,成本也水漲船高,而且增長得更快。相應地,企業的盈利水平在下降。比如,2014年中國企業500強的收入利潤率為4.24%,連續3年下降,大企業利潤增長落后于營業收入和資產增長速度;營收利潤率不到美國500強的一半;資產利潤率為1.36%,也是連續3年下降。其中,有118家企業的凈資產收益率不超過3.3%,甚至不如商業銀行的一年定期存款利率。就連經營最好的那些公司也不例外。就大家公認的中國第一民企華為來說,雖然增長還在繼續,但利潤率在下降:10年前的利潤率大致在15%,一路降到最近三年的8%(2011-2013)。
重資產驅動下的擴張獲得了市場,失去了利潤;做大了規模,喪失了競爭力。一旦行業陷入低迷,或者宏觀經濟放緩,本土企業的盈利壓力就更大,甚至虧本,陷入“增長陷阱”,即高成本下的低增長、不增長甚至負增長。這是本土企業面臨的普遍問題。很多大型企業尤其是國企、央企,不是明虧也是暗虧。有的賬面盈利,但不是來自主營業務,往往是賣掉一塊地、剝離一些子公司的財務結果。
中國企業這些年的重資產運作有兩種形式:一是簡單的擴大再生產,體現為企業的橫向擴張;二是走縱向集成的路,向產業鏈上下游延伸。其中,縱向集成因為具有較大的迷惑性,成為近年來中國企業進行擴張的主要途徑。
“全產業鏈”迷思
在諸多央企中,中糧可以說是玩“縱向集成”的主要代表。2004 年做慣橫向并購的寧高寧從華潤“空降”中糧集團以來,極力推行全產業鏈戰略,“高舉高打”,收購蒙牛、五谷道場,重組華糧集團、華孚貿易發展集團,連番大手筆的并購和投資讓中糧集團迅速崛起。不過幾年下來,中糧集團坐擁多個著名企業,也不乏效益優良的公司,卻只見規模不見效益,飽受質疑。2012年中糧集團母公司凈利潤僅為2.83億元,同比下降13.72%。對比中糧集團的資產體量,這點兒利潤有點兒“寒酸”。
從本質上講,并購是供應鏈管理能力不足的替代品——當沒有能力借助市場來有效獲取和管理資源的時候,企業就會走縱向集成的路,通過并購把外部資源變為內部資源,把市場調控變為內部調控。企業對外來資源的管理能力越是低下,就會越依賴縱向集成。但問題是,管理外在資源和內在資源的能力是相通的:如果一個公司沒有能力有效管理外在資源,其整合、管理內在資源的能力也不見得會強到哪兒去。結果呢,縱向集成形成重資產運作,資產的回報率不高,企業的競爭力不強。這就是中糧集團的悖論。不光是中糧,放眼全球,縱向集成的巨無霸企業中,業績好的屈指可數,就是這個原因。
或許有人會說,三星采取縱向集成的供應鏈,為什么績效那么好呢?其實,三星的這種經營模式已經幾十年了,而大家把三星與一流公司相提并論,也不過就是這幾年的事,準確地說是智能手機出來的這幾年。看看三星的財務報表,智能手機業務貢獻了總體運營利潤的三分之二。這表明三星內部其他縱向集成的業務大都很掙扎。三星的“成功”模式,與其說是精心設計的,不如說是運氣使然,用英語中的一句話說,就是每條狗都有走運的那一天(Every dog has its day)。不幸的是,三星在手機上的領先優勢正在逐漸被蠶食,運營利潤連續四個季度下降。相比于一年前,2014年第三季度的運營利潤降幅達60%。
相反,縱向集成失敗的例子比比皆是。講個筆者親身經歷的例子。法國巨頭圣戈班是年營收達400多億歐元的大公司,他們的一些子公司曾經是筆者打過交道的供應商。2000年前后,半導體行業火熱,圣戈班買了好幾個中小公司,進入半導體設備行業。巨無霸做事,速度慢,決策保守,運營水平低,一個災難接著一個災難,可以說是在圣戈班身上得到完美體現:入行時,沒有選在行業低迷期,而是在行業到達頂點時進入,所以在這些公司市值最高時買進他們(像不像一般老百姓買股票?);網絡泡沫破滅,半導體設備行業急劇衰退,給圣戈班迎頭一棒,并購來的這些企業大都虧本,小一點的競爭對手都在紛紛裁員降低成本,圣戈班卻遲遲不動(體現了巨無霸的遲緩),一虧再虧;等到行業開始復蘇、走上坡路的時候,圣戈班終于熬不住了,把先前并購的公司一個個出手,低價拋售(像不像一般老百姓賣股票?)。有趣的是,其中有一個公司被原來的老板買進。這位老兄高價賣出、低價買進(像不像巴菲特?),把公司進一步包裝后,在行業正景氣的時候又轉手高價倒賣掉。不過這次換了個冤大頭,賣給了偉創力。以后如何,筆者就沒有進一步跟蹤了。
大公司縱向集成,構建所謂的整條供應鏈,如果形不成壟斷或市場主導的話,往往很難在成本、速度上跟中小型對手競爭。2005年前后,半導體設備行業巨頭應用材料高調進入零配件清洗領域,并購了好多供應商,也給筆者帶來了大麻煩:筆者在硅谷的一個重要供應商就給他們買走了。但零配件清洗市場分散,地區化嚴重,難以形成規模效益,又有很多本地公司競爭;應用材料規模大,管理費用高昂,所以在成本上并沒有優勢;公司大,流程復雜,交期也做不上去,所以自始至終就沒有競爭優勢。掙扎了幾年,耗不下去了,就走了圣戈班的老路,把這些公司一個個又出手了。當時應用材料買這些公司可是花了不少錢,比如我的一個供應商被他們買下來時,小小一個公司就付了兩三千萬美金。也不知道他們賣了多少錢,但可以肯定做的是“一馬換二羊,二羊換四兔”的生意。
這跟中糧集團有什么關系?他們雖說行業不同,但初衷都一樣:要打建行業的供應鏈,為客戶提供一站式服務。比如應用材料的如意算盤如下:英特爾、臺積電等大客戶,你們買我的設備,買我的備件,也買我的備件清洗和服務;甚至對于競爭對手的備件,我也可以給你們清洗、維修。在備件占半導體設備公司的業務比例越來越大時(正常情況下30%左右,行業不景氣時甚至高達50%左右),這種思路頗具吸引力,是一幫自我膨脹的高管和紙上談兵的MBA們的最愛。企業資金充沛,決定做什么容易、決定不做什么難時,一個個災難就這樣制造出來了。但問題是,這些巨無霸看上去都是赫赫有名的公司,其實管理水平低下,雖然并購了不少企業,但對這些企業的管理跟不上,重資產運作,投資回報率低,沒有競爭優勢,注定沒法長久。
重資產供應鏈的不歸路
中糧與應用材料等大公司還有一個共同點,就是重視硬件即資產,輕視軟件即管理。這其實是工業時代的傳統思想。在大半個世紀前,在鋼鐵行業,如果一個企業能夠控制大部分的產能他就有了定價權。但在后工業時代,在服務行業,或者入行門檻較低的行業,這種經營模式很難奏效。于是,重資產的公司屢屢受挫就不難理解了。
這也就是說,在后工業時代,你很難通過重資產運作來代替供應鏈管理上的不足。如果你沒法通過軟實力(供應鏈管理能力)來整合外在資源以取得業務的成功,縱向集成的重資產運作也注定不會好到哪里去。重資產運作是工業時代的特點。在后工業時代,更重要的是軟實力,即對供應鏈資源的整合和管理的能力。像波音、空客這樣傳統上的重資產公司,也在走外包之路。例如在波音夢想787上,波音主要依賴一級供應商投入資金和開發技術,自己主要承擔系統集成者的角色,整個787有三分之二左右的工作是供應商在做。而在汽車行業,北美也一直在走縱向集成的解體之路,例如通用在上世紀就剝離了零部件業務,成立了德爾福。
在后工業時代,縱向集成、企業并購仍然重要,但不是用來解決供應鏈管理能力低下的問題。一些管理優良的大公司,發現好的商機,通過并購快速進入這個領域。這是后工業時代并購的主要方式。他們的目的不是重資產運作,而是獲得知識產權和相應領域的專業能力。在后工業時代的重資產并購、投資、整合,只能使企業更臃腫,結果是只剩下一堆不良資產,不管是當時獲得的就是不良資產,還是并購后管理不善。把現金轉換為資產容易,把資產轉換為現金困難。就這樣,這些不良資產成了公司的負擔,讓公司的資產回報率一路下滑。比如中糧旗下的中國糧油,總資產從2009年的360億元飆升到2013年的820多億元,年度利潤卻從20億元下降到19億元,資產回報率一路下跌到2.1%。
這不光是中糧集團的問題:國有企業普遍面臨投資回報率太低的困境。1998年以來,國企的資產回報率一路上升,到2007年達到頂點(說是頂點,其實也就7%左右),然后又一路下滑到4%左右,也就是說比錢存在銀行里稍微強一點點,而且與民企的差距進一步拉大。但考慮到其風險更高,你還真難說是否比存錢到銀行更值得。
其實這些企業需要的資源市場上大都能找到,但出于種種原因,企業選擇了內在投資或并購,而不是通過市場機制來獲取外來資源。片面追求GDP的增長速度是根本的驅動器,這里不談;供應鏈管理能力薄弱,沒法通過市場機制來整合供應鏈資源是另一個主因。舉個例子。大約10年前,筆者在硅谷管理供應商,有一個公司是我們的合作伙伴,在某項特定技術上合作。有一次,他們的副總聯系我,要求給我們做鈑金機箱。我問他,你們不是做高科技設備,為什么還有自己的鈑金車間?鈑金技術含量很低,市面上不是有很多供應商嗎?這位副總說,這些鈑金供應商績效不可靠,所以他們就自己開發了這能力。我當時一年直接或間接地采購幾千萬美金的鈑金,熟悉那些鈑金供應商,不管是技術上還是管理上,績效都沒問題,一聽就知道是這個公司的供應鏈管理能力不到位。我讓他們報個價。不用問你都能猜到:他們的成本結構高,報價顯著高于專業的鈑金供應商。這個公司小而全,啥都做,啥都做不好,供應鏈管理、整合能力低,沒幾年就處于破產邊緣,自然也不驚奇了。
這幾年,本土企業越來越認識到供應鏈管理的重要性,很多公司想進入供應鏈管理領域。這無可非議。但是,有些企業的做法不是提高管理能力,通過整合、管理外在的供應商資源,而是通過縱向并購或直接投資的重資產方式進入。這其實是走上一條不歸路。北美企業正好相反。在北美,這二三十年來專業化分工越來越明確,公司走的是輕資產、專業外包的路。比如耐克、蘋果,自己沒有生產設施(輕資產),都是依賴合同制造商(重資產)。他們也沒有物流、倉儲設施,同樣依賴第三方。本土企業進入重資產運營,大而全的供應鏈解決方案,看上去好,但管理水平低下,競爭力薄弱,既沒法給客戶真正的價值,也無法給公司帶來好處,最終會讓企業不堪自重而垮掉。
摘自—大公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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